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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章 之无垠 (第1/1页)
佛爱世人,独不爱我。 无垠摊开手心,喃喃着,眉眼低垂,阳光透过枫叶林落在掌中,细碎地染了层金边。 他忽然笑了,对身前清冷而立的春妖笑了。 笑声低不可闻,带着从未有过的绝望,轻轻缈缈,似寒冬落下的雪花,风一吹就消散无踪。 不,佛爱世人,是独……不能爱我。 ——《百灵潭·无垠》 一) 司瞳被赶出赤枫林时,天地间大雨倾盆,一片昏暗。 他跪在雨中,浑身湿漉漉的,哭得撕心裂肺,全无半分平日里混世魔王的模样。 “师父,都是我的错,你怎样罚我都行,求求你不要赶我走……” 声声嘶唤回荡在风雨中,凄厉得叫人不忍耳闻,终于,枫林抖动,徐徐走出一个人。 出来的却不是师父无垠,而是怂恿司瞳做下坏事的“好师妹”,蝎子精月姬。 一见到那身艳丽衣裳,司瞳就红了双眼,恨不能扑上去掐死她:“贱人,是不是你故意设计套我,想害我被师父赶走!” 月姬轻蔑一笑,叫司瞳扑了个空,跌入雨中,目眦欲裂。 “忿忿不平的是你,嫉妒难当的是你,冒充试探的是你,撕了画像的还是你,我不过随口说了几句,即便是陷阱,也是你自己心甘情愿跳进去的,怨不得别人。” 司瞳怒火中烧,咬牙切齿地就要再扑向月姬,月姬却余光一瞥,一抹月白素衣自赤枫林走出,她赶紧收了嚣张气焰,瞬间换上一副楚楚可怜之状,一把躲到那袭素衣怀中,惊慌不已。 “师父救命,师兄疯了要杀我!” 司瞳身子一震,抬首望向不知何时走出的师父无垠,又惊又喜,正欲开口解释,却被师父一拂袖,击出几步开外。 “孽徒不得伤人!” 无垠将怀里月姬护得严严实实,看向从雨地中挣扎爬起的司瞳,叹息道: “你走吧,都是为师没用,教养了你这么些年也没能化去你周身戾气,从此咱们师徒缘分已尽,你好自为之。” 那张素来温和的脸上露出深深的疲倦,拂袖转过身,看也不看司瞳一眼,携月姬就要踏入赤枫林。 “师父。。。” 大雨中的司瞳凄厉喊道,跌跌撞撞地上前想要抓住那袭素衣,却被一道屏障无情震开,再次跌入雨中,口吐鲜血。 他在地上一步步爬着,血泪满面,却始终没能换得师父回头望他一眼,当那袭素衣携月姬完全隐入赤枫林时,他终于绝望,身子剧颤间倒头一栽,再也爬不起来了。 泪水肆漫,整个世界轰然坍塌。 狂风暴雨中,不知过了多久,忽然响起一声长啸,疯癫悲怆,久久回荡在百灵潭的夜空 “师父,是你不肯要我的,什么佛口仁心,统统都是骗人的!你既放弃我,不愿我修佛,那我便成魔给你看,总有一日我要叫你后悔,后悔今时今日没有一掌劈死我!” 大风烈烈,昏天暗地间,那个声音绝望得孤注一掷—— 我司瞳立誓,此生此世,永生永世,宁坠无边地狱,不入佛眼青莲! 二) 司瞳在百灵潭的名声并不大好。 论到性子乖戾,飞扬跋扈,他若称第二,无人敢称第一。 被他捉弄过的百鬼群妖,每每都会气急败坏地追出来,咬牙切齿地骂上一句:“无垠家那臭小子简直坏透了!” 每次听到这样的评价,司瞳都会乐不可支,吹声口哨,然后做个气人的鬼脸,拍拍屁股逃之夭夭。 无垠家的,他欢快地念叨着,听听,多棒啊,人人都知道他是无垠家的,不是没人要的孤儿,而是无垠家的浑小子。 彼时的司瞳韶华正盛,天不怕地不怕,谁也不在乎,谁也不放在眼里,唯独师父无垠是他最亲近的人。 那时百灵潭谁也没想到,佛心无垠会带出一个这样的徒弟。 大家都说无垠有一颗佛心,立在片片红枫间,浑身上下带着股清隽的禅意。 他望你一眼,天地便好似静了下来,只有风声飒飒,像进入一层新的化境。 所谓一花一世界,一叶一菩提,不过如此。 无垠是百灵潭最与众不同的存在。 在他身上所能看到的,是光明、良善、温暖……等一切美好的字眼。 就是这样一个“佛”,却带出了一个“魔”,司瞳从头到尾没有一丝像他,百灵潭的孔雀公子孔澜写判词时,对这对师徒只用了八个字, 佛心无垠,魔眼司瞳。 “你这样任性,将来可如何是好?” 每当司瞳闯了祸回到赤枫林时,无垠总要这般叹息一句,然后饱含歉意地出去为他善后,大家都说司瞳就是吃准了他师父从不发火的性子,恣意妄为。 话传到无垠耳中,也只是淡淡一笑,拉过在外打架受了伤的司瞳,继续轻轻地为他上药。 枫林石桌,风吹蝉鸣,司瞳乖乖不动,歪着脑袋一眨不眨地盯着师父看,天地间静谧得像幅画。 “师父,你长得真好看,比百灵潭那两只艳鬼还好看,比潭主春妖也要好看!” 司瞳撑着下巴,傻傻地笑,无垠头也未抬,置若罔闻,司瞳就不依不饶地摇着他的袖子,定要师父回他一句,无垠无奈了,只好叹息,伸出手揉了揉司瞳的头发。 “人不分美丑,皮囊只是无关重要的外在,只要一心向佛,自会得佛祖庇佑,心境清幽,放眼望去,世上之人无甚不同……” “那可不对!”司瞳抗议了:“世上的人明明都不同,不过在我眼中也只有两种人。” 他翘起尖尖的下巴,漂亮的眼睛望着师父,在红枫的相衬下粲然若星:“一种是师父,一种是其他人。” 无垠失笑,被得意洋洋的司瞳趁机钻入怀里,小狗样的撒娇。 无垠抚过司瞳的发梢,清和的眉眼望向枫林上空,莫名地带了一丝哀伤。 司瞳却不曾看见。 直到蝎子精月姬闯入赤枫林,这种平静的生活才被打破。 月姬是来百灵潭求春妖医治她脸上的毒疮,却没想到半路遇见了爱捉弄人的司瞳,被他将脸上的面纱扯去了。 月姬一露脸,原本好奇的司瞳就吓了一跳,抓着面纱连退数步:“呀,好一个丑八怪,我还当是什么天香国色呢!” 话一出口,月姬立刻脸色大变,化出一柄紫眉刺,眸中杀机毕现,一身艳丽衣裳鼓鼓而动,一路追着司瞳闯进了赤枫林。 司瞳被那毒刺划了几道,却仍不怕死地扬着那片面纱,大声喊着:“快来看啊,大家快来看丑八怪,又凶又臭的丑八怪……” 月姬愈加恼羞成怒,招招直击要害,把司瞳刺得遍体鳞伤,正要最后一击时,一袭月白素衣却凌空飞出,揽过司瞳,扬手拂袖,将她震退开去。 “休要伤我徒儿!” 当春妖赶到时,无垠已将月姬困在一道光圈中,急急抱着昏迷过去的司瞳,为他逼毒疗伤。 等到黄昏临近,无垠出了一身冷汗,才算从鬼门关救回了司瞳。 不过一言不合便出手伤人,还是在百灵潭的地盘,春妖本就性子淡漠,如今更是没有医治月姬的道理了,只将她交给了无垠处置。 困在光圈里的月姬万念俱灰,又恨又悔,抚着脸咬牙落泪。 她本已做好了被无垠千刀万剐的准备,却不料无垠安顿好司瞳后,回头竟将她放了出来,问清事情原委后,施施然道歉,言辞间颇为诚恳。 “小徒生性顽劣,闯祸不断,却是孩子心性,并无恶意,还望姑娘见谅……至于姑娘脸上的毒疮,我或许可以一试。” 月姬喜出望外,难以置信地望着无垠,金色的夕阳透过枫林,洒在无垠身上,他整个人仿佛沐浴在佛光之下,清隽得似幅画,温和而包容,叫人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就安定下来。 月姬忽然扑通一声跪下,更咽了喉头:“先生高风亮节,如能治好月姬的脸,月姬愿意长伴先生左右,侍奉一生一世。” 也不知那几日无垠与月姬说了些什么佛理,当司瞳醒来时,已经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被感化后的“师妹”。 他如遭五雷。 事情却已成定局,改变不了。 无垠也不管他生着闷气,照旧每日为他疗伤上药,眉眼一派清和。 终于,司瞳忍不住丢盔卸甲了,抓住无垠的衣袖气鼓鼓地宣称:“总之我才是师父的大弟子,才是陪师父一辈子的人!” 无垠垂首不语,只看着司瞳骇人的伤口,心疼叹息:“好端端地何苦去惹人家,这毒刺再深半寸你可就没命了,你当真什么也不怕吗?” “怕?我当然有怕的东西。” “你怕什么?” 司瞳又恢复了活力,笑嘻嘻地拉着师父道:“我不怕毒蛇猛兽,不怕打雷闪电,不怕因果报应,不怕众叛亲离,甚至不怕死。” 声音一顿,他定定地看着那袭素衣,表情忽然认真起来,一字一句:“我什么都不怕,只怕和师父分开。” 偌大的枫树林里响起少年的忧惧,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一下如个孩子般,瑟缩着钻入师父怀里,害怕得不行。 师父,他们总说你是佛,我是魔,待到黄土白骨,你定是要飞升九重天的,我却不想下地狱。 因为,我不想和师父分开,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。 三) 与月姬的争吵爆发在几个月后,彼时无垠正离开百灵潭去办一件事。 没了师父的牵绊,平日“和睦相处”的师兄妹立马变了脸,相看两厌。 几番舌枪唇剑下来,月姬冷冷哼道:“你与我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,师父最在乎的又不是我们,明明是那间屋子里的……” 话说到一半,她忽然捂住嘴,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,司瞳却敏锐察觉,变了脸色地追问个不停。 月姬被问烦了,没好气地丢下一句:“枫林深处有间锁起的屋子,师父每日晨昏定省总要去那儿,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!” 司瞳一怔,顿时想了起来。 赤枫林的确有这么一间屋子,长年累月地上着锁,他曾好奇问过,师父只说里面供奉着普渡众生的佛,他撇撇嘴,立时没了兴趣,又满百灵潭地疯去玩了。 如今再次踏进枫林深处,司瞳心跳如雷。 门口的封印极为普通,他轻而易举地便解开了,光晕消失,月姬神色一喜,跟着他一并走入屋中,却没走几步,两人抬头俱都愣住了。 屋子里的摆设十分平常,不过是些打坐诵经的物件,却有一样东西叫人出乎意料 屋子中央竟然高高悬挂着一张画像! 不是什么佛像,也不是什么山水禅经,而是一个女子的画像! 动情的笔触里,女子的背影摇曳生姿,立于莲花间,带着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光芒,宛若天人。 司瞳身子一颤,踉跄地后退几步,脸色大变。 月姬亦是倒吸口冷气,眸光骤紧。 她不过诓司瞳解封印进来,也没想到屋子里会是这样一张画像。 “原来,我说的没错,师父最在乎的,真的是这间屋子里,这张画像上的人……”喃喃自语的声音中,含了三分惋惜,三分妒意,更有四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。 月姬话还未完,旁边的司瞳已像炸了毛的猫一般,瞪大了眼恶狠狠道:“你胡说,师父最在乎的人明明是我,才不是这张画像上的人,你少挑拨离间了!”